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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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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4章

陳天海的手電四處亂照, 額上滲了密密的汗,慌得汗滴子都入了眼。

可能是地震過的原因,地面上有許多大小碎石, 手電的亮度和光照範圍都有限, 這些都增加了尋找的難度:一時間, 他也找不到那顆佛頭水晶被扔去哪了。

沒事, 會有好運的:上一次,佛頭被魘女收了都能奇跡般掉落、被同伴發現之後設法運了出去, 這一次, 依然會有好運的。

身後傳來顏如玉的冷笑聲,陳天海脊背一緊, 緩緩回頭。

顏如玉的面色陰晴難測:“老海啊, 共石可以互換身體這事, 都是你編的吧?”

事到如今, 陳天海也懶得演戲了:“我也沒編什麽啊, 不就是你們自作聰明、我配合了一下嗎。”

……

蘇醒之後,他對原有的陳天海幾乎沒什麽印象, 但既然還得扮演這人,總得下點功夫。

經由衣櫥, 他知道了這人的穿著喜好、著裝風格以及大致的消費水平;看收藏著的相冊,知道了他的家庭關系;翻行李物件, 了解得就更多了,比如90年代陳孝火車事件的剪報、姜紅燭的羊皮卷、“人石會”古早的手抄通訊錄……

但最多的信息, 其實是從顏老頭嘴裏套到的。

兩個暮年的老頭, 住在一處, 長日無聊, 碰面總會聊上兩句, 顏老頭又喜歡嘮嗑,沒事總要提上一嘴。

“陳孝還沒醒的意思?他要真醒了,你預備怎麽辦啊?是不是得先把人從精神病院領出來?”

“人那魂兒,真能在石頭裏一直存著?那再給找具身子,是不是就能借屍還魂了?”

……

嘴裏出來的都是信息,一來二去的,他心裏就有數了,壓根用不著覆刻曾經的陳天海,他和之前不同,才更顯真實。

他們說,老海啊,你怎麽一點都不疼惜自己的孫子,跟以前不一樣了啊,他就裝著心虛、失措;他們又說,老海啊,你還想瞞著我呢,你不是陳天海,是陳孝吧,他就裝著震驚、被戳破。

他可沒編什麽。

顏如玉點頭,呢喃了句:“好啊。”

在他們顏家騙吃騙喝這麽久,還把活了幾輩子的幹爺都給騙過去了,顏如玉想想都覺得好笑:真是被鬼迷了眼,“互換”,這麽荒唐的說法,他們怎麽就信了、還一直信了這麽久呢?

就在這時,四壁傳來嘁嘁喳喳的怪聲。

顏如玉下意識仰頭去看,陳天海卻第一時間反應過來,他眸中掠過一絲陰狠,一把將顏如玉推向更深處,哪知顏如玉的動作也不慢,反手揪住他的衣領,兩人齊齊栽了過去。

狼狽爬起時,窸窣的動靜已在耳邊了,這下,兩人誰也顧不上對付誰,撐地就起、拔腿向著洞口狂奔。

***

祿爺吼完那句之後,就近拽起陳琮就跑:他也是好意,卻忘了陳琮身上有傷,這一被拽,人非但沒起來,還失了重心跌摔在地。祿爺腳下一絆,人也骨碌摔滾了出去。

嘁喳聲潮水一般,如死亡的號角,瞬間逼近,每個人的神經立刻繃到了最緊。

牛坦途狂沖過來,跌撞著扶起祿爺,神棍和花猴也奔過來拽陳琮,陳琮喘息未定、甩開兩人:“還有芥子!”

他轉身想去拉肖芥子,就見大片的石蝗暗影水流般漫過來,距離肖芥子也就幾米遠了。

嘁喳的聲音由四壁轉作身周,入耳皆是,繞腦不絕,那感覺,石蝗已經掀起他的頭皮、在顱骨之上興奮啃噬了。

陳琮直撲過去,脖頸突然一緊,是花猴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,大吼:“算了,人都死了,活人重要!”

陳琮也吼:“沒有!她沒死!”

他不是傷心過度或者拒不接受現實,他是真的覺得肖芥子根本就沒死。

他喘著粗氣,一手自她頸後、一手自腰後伸進去,想把人給抱起來,但沒了呼吸的人,身子真是死沈,陳琮脫力之下,只把她抱擡離地就沒後勁了。

花猴和神棍急得魂兒都要飛了,手忙腳亂地上來幫著他抱擡,好不容易趔趄起身,正要邁步,神棍痛叫一聲,原地蹦跶著連連甩手。

緊接著是花猴,他也撒了手,大叫著原地躲滾,這倆原本擡著肖芥子的半邊身子,忽然都撒手了,陳琮措手不及、獨力難支,又跪摔下去。

石蝗已經到眼前了,他眼睜睜看著肖芥子剛落地的那一側身子、霎時間就被密密麻麻的石蝗給覆滿了。

陳琮覺得自己要瘋了,就算肖芥子真的死了,他也不能看著她生生被石蝗給吃了吧?

他死咬牙關,又想發力,就在這時,右臂上一陣鉆心疼痛,形容不出來:這疼痛從手臂竄升、頃刻間就經由一側的頰骨上了腦子,半邊身子在那剎那間、幾乎沒知覺了。

肖芥子的身體從他的手臂跌落。

陳琮徒勞地還想去抓,手指猛地勾著了什麽,是根鏈子。

是鏈子,繃斷了,帶著一塊綴著的銀牌,而再低頭看時,已經看不到肖芥子了:只有成堆的、覆蓋成堆的石蝗。

陳琮腦子裏一片空白,他覺得自己人木了,只想拼命伸手把石蝗給撥開、把肖芥子從裏頭拉出來。但還好,理智還在:他跌跌撞撞沖出去,一手抓住神棍,一手拽起花猴:“走,快走啊!”

三個人,互相扶持著,趔趄地奔向洞口。

那個洞口,透著雜亂的亮光,像一扇很小很小、搖搖晃晃、總也奔不到的窗。

陳琮茫然地往前看。

梁嬋正站在洞口處,拼命朝這頭招手,聲嘶力竭,喊著“快跑”。

常昊和春焰的那個阿達合擡著沈重的廟門,隨時準備堵門。

臺階上,有幾個人正爭先恐後地往上爬,身體聳動,仿佛怪異的爬行類動物。

臺階下站著祿爺和牛坦途,兩人沒急著上,而是回轉身,焦急地朝他們伸出手,似乎是要及時拽他們一把……

跨步上臺階時,陳琮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。

原來還有人在他們後頭,是顏如玉和陳天海。顏如玉體力好,步子也跨得大,眼見快到了,陳天海氣喘籲籲的,落了一截。

看不見肖芥子了,她原本躺著的那一處,早就被成群的石蝗給遮沒了。

在一眾惶急的催促聲中,祿爺沈聲說了句:“噓……都別說話!”

***

這一句,像陡然摁下了靜音鍵。

大家都不作聲了。

陳琮一下子就明白祿爺為什麽要這麽說了:那種嘁嘁喳喳的聲音不見了,魘神廟裏,驀地安靜得有點可怕,但仔細聽,幽暗的深處,又似乎隱隱傳來年輕女子哀哭的聲音。

是芥子嗎?陳琮腦子一熱,臉上發燙,他睜大眼睛,往聲源處搜尋。

祿爺的聲音很輕,像是唯恐驚著了什麽:“大家互相看看,是不是少人了?”

輕微的哢噠開關聲,有人撳著了狼眼手電,電光四下掃蕩了一回之後,遙遙打向遠處一隅。

是曉川。

她蜷縮著身子,頭臉血淋淋的,正躺在地上抽搐——之前春十六聽說顏如玉把寶玉石都給扔了,就打發春焰的人趕緊進去找,曉川大概是走得太遠,事發時離石蝗太近,沒來及跑就被石蝗給攻擊了。

梁嬋於心不忍,小聲說了句:“這怎麽辦啊,要去……救她嗎?”

說得輕巧,這誰敢去救啊,退到臺階上的牛坦途悄無聲息、繼續往上退,喃喃了句:“這萬一是個餌呢,石蟲子故意放她不死,引我們過去救,好再攻擊我們。”

祿爺站著沒動,他搖了搖頭:“不對,這石蟲子怎麽突然沒聲息了?上次不是這樣的。”

上一次,把姜紅燭關進來那次,石蟲子一路追攆他們到洞口,眾人七手八腳把廟門關上之後,還能聽到門上劈裏啪啦、跟炒蹦豆似的聲音,那是石蟲子在試圖撞門。

這一次,真的有點異樣。

陳天海也到臺階下了,他上氣不接下氣,扶著石壁回頭去看、遲遲不願上臺階:他的佛頭水晶還沒找著呢,難道就這樣走了?

春十六也是這心思,她本來都快到洞口了,又下了兩級,反正石蝗就算再詐屍,要過來也得要一會。

她客氣地問祿爺:“那你看現在,是退是留呢?”

祿爺搖了搖頭,沒說話。

陳琮手裏攥著那根帶銀牌的鏈子,沒去留意周圍的對話,只是一直盯著肖芥子消失的地方看。

沒嘁嘁喳喳的聲音也好,那證明石蝗沒在進食。石蝗會退潮嗎,如果會,那他就還有希望把肖芥子給帶回去——畢竟當初姜紅燭也沒事,對,姜紅燭在這兒待了二十年,石蝗也沒把她吃掉……

視域有些晃,總像是有細線在飄,陳琮伸手抹了一把眼睛,再想看時,忽然覺得,好像聽到了破空的氣流聲。

沒等他反應過來,就聽到阿達駭叫,不止是阿達,駭叫聲此起彼伏,忽高忽低,身側的神棍突然飛起來了,像一枚炮彈般飛進了魘神廟,花猴大驚,伸手去抓,自己卻也被蕩了出去,緊接著就是陳琮,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,頭下腳上,倏地就到了半空,這失重感可太難受了,陳琮眼前一黑,幾乎要昏死過去。

***

陳琮覺得,他真的昏過去了,大概有幾分鐘吧,又倒吸著氣、猛然睜眼。

第一眼看到的,是滿地的照明設備。

沒錯,他身在半空,臉是朝下的,可以看到地上散落著各色手電、照明棒,都距離他很遠,是摔下去足可摔殘摔死的水平。

陳琮悚然心驚,一個翻身,看到周圍時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所有人,都在半空。

什麽情況?飄起來了?

他伸手去抓,這才發現身上好像粘了根繩,說不清是什麽材質,而隨著他這一處的撼動,所有人,似乎都在微微發顫。

不遠處,有人呻吟著,掰了一根照明棒。

借著這光,陳琮看清楚了。

是有一張巨大的蛛網,在魘神廟的高處四面鋪展開來,每個人,都像可憐的被捕食的蟲子,零零落落、牢牢粘在了蛛網的某一處——有人昏迷,有人漸漸醒轉,有人驚慌失措地詢問“怎麽了”,還有人手持匕首、狠狠下刀,試圖破網。

怪不得當時神棍“飛”起來了,他不是飛,他是被“粘”走了。而自己身上粘著的也不是繩,那是“蛛絲”。

身側不遠處,傳來神棍的“啊喲”聲,陳琮趕緊問他:“棍叔,有手電嗎?”

神棍沒聽清,倒是略下方響起花猴的聲音:“我腰帶上有,你等著啊,接著。”

很快,一柄狼眼手電扔了過來,陳琮抄手接住,反正也“粘”蛛網上了,一根絲不好借力,他擡起腿,搭上又一根,這才喘著粗氣、擰亮手電。

沒錯,是一面巨大的蛛網,但不是平行於地面,是從低處一路斜著上來的,像小時候看過的、屋頂上那種傾斜著的天線收發鍋。

陳琮的手電光最後停在了一處。

那是所有蛛絲的源頭,都從那一處來,都從那一處生長而來。

那是肖芥子之前被石蝗吞沒的地方。

陳琮的手微微發顫,不知道為什麽,他總覺得那裏在發生著什麽、會發生些什麽,或者說,他期待著,即將發生什麽。

漸漸的,蛛網上僅有的那幾樣照明設備,都照向了那一處。

像是為了對得住眾人的期待,沒過多久,就聽轟然一聲,那一處突立起一塊。

最初突立,是沒有形狀的,只是拱起,但變化活生生就在眼前發生,無數的石蝗,仿佛有自主意識的、可以精準排列組合的零件,有些往前,有些往後,有些去往節肢末梢,像是更智能化、形體更圓融的樂高積木,一只巨蛛的形狀,就這麽在眾人面前生長起來。

那是傳說中、魘神的形象,女人頭、蜘蛛身。

陳琮看見了肖芥子的臉,她闔著眼睛,面色平靜而又安詳,眉心之間,不知道是毛細血管還是肌理的作用,漸漸有鮮紅的顏色,血一般,呈現出一只擬形的花鈿蜘蛛。

他聽到神棍激動到語無倫次的聲音。

“魘神開眸?這是魘神開眸?”

“我們都想錯了,我們想的那種神通廣大、上古一直活到現在的魘神根本不存在。就說嘛,既然已經是人的世界了,為什麽又要留個魘神呢?”

“女媧留下的只是魘神的軀殼,要靠人來駕馭,這才是魘神哪。”

……

更高一點的地方,陳天海四肢張開、被黏在蛛網上,他面色如灰、死死盯住下頭的肖芥子。

——石蝗?這玩意兒,他聽說過,也接觸過,一直以為和魘女一樣,是魘神的狗,是看守魘神廟的蠢笨玩意兒,怎麽從來就沒想到過,這東西會是魘神的軀殼呢?

——怪不得魘山變故那一次,他們把魘神廟翻了個底朝天、什麽都沒找到。因為石蝗從頭到尾就沒出現過。

——女媧玩得好一手啊,煤精鏡裏魘神的形象,一直是女媧高高在上,低首斂眉,形同審判。他以為,女媧看的是一塊石頭,是如同煤精鏡、人參晶那樣的一塊奇石,也是魘神棲身的石頭。原來不是,她看的是一個人。

——軀殼始終在這,是蠢笨的蟲子、是被無視的散沙,只有這個人來了,散沙才會聚合,魘神才會開眸。

陳天海哈哈大笑。

可笑啊,那幾塊五色石是有“殺神、奪軀”的能力,但對付的是和他們一樣、同屬“火滅”那一批的魘神,現在的這個魘神,壓根就不是他們以為的那個。

這要怎麽殺、怎麽奪啊?

在陳天海近乎癲狂的笑聲中,肖芥子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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